【投票 】
今早上班的時候，來了一組家屬要探視遺體，是一個很老很老的伯伯坐著輪椅，後面跟著一個看護，還有老人家的兒子跟女兒。那個老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從安養院請假的，因為他輪椅旁邊還貼著病房號碼跟名字。
往生者是老伯伯的太太，這是老伯伯第一次來看他的太太。其實我對於這種老年喪偶的感觸很深，因為通常活著的那個來看離開的那一個，都是以話家常做開頭，然後以「好好休息我過陣子就去陪你」做結束，簡單而深情。
這些對話對他們來說只是日常，但是對我來說，沒有相處了一輩子，是說不出來的。
老伯伯行動不方便，連站起來的時候，旁邊都需要有人攙扶。在我拉出他太太冰櫃的鐵盤時，他卻是用盡吃奶的力氣站起來，只為了看他太太一眼。
他兒子很緊張地看著他老爸，幫不上忙，而身為在護理之家打滾那麼久的我，自然是當仁不讓地扶他到遺體前面，聽他跟老伴話家常。
「阿娥呀，兩天了，你在那裡過的好嗎？有沒有跟著菩薩去修行呀？沒有你在身旁我很不習慣捏，怎麼兩天前我還陪你散步，你今天就這麼睡著了呀？這兩天我好想你呀，昨天吃飯的時候，護士餵我吃飯都沒有把我不愛吃的菜挑出來，你起來幫我挑好嗎？孩子都大了，咱們也不用擔心他們了，你再等會，過不久我就過去找你了。每次咱們都一起去投票的，你起來我們一起投好嗎？再起來一次咱們鬥鬥嘴好嗎？」
旁邊傳來噗茲一笑，卻是白目的我忍不住笑出來了。其實我是真的很感動，但是想到明天要去投票，我卻忍不住想這老人家不僅在這裡放閃還要業配，真的太過分了！
不過他兒子卻是對我笑笑，眼神似乎在說他的父親就這樣，別在意。
他們過後準備離開，老伯伯跟看護先走，我跟他兒子隨後。我打趣地問他兒子：「請假投票？」
他兒子驚訝地說：「你怎麼知道？」
我就告訴他我在護理之家的時候一堆老人家在選舉的時候，都會請假投票，順便回家吃個飯聚聚，跟經過一次投票就少一些的老戰友聊聊天。對他們來說，投票倒是像是一種聚會。
我剛到護理之家的時候，就發現那邊的動線怪怪的，通常一間房間有四個病床，但是四個病床上，有些長期臥床沒辦法下床，有些卻是天天要幫他們上下輪椅活動的。
那時候我問護理長為什麼不把要下輪椅的放在同一間？這樣我就不用跑兩個房間去下輪椅了。護理長簡潔地告訴我：「政治因素。」
在那邊上班一陣子後才知道，還真的是政治因素。有些伯伯幫他洗澡的時候，他指著身上的「忠黨愛國」和「反攻大陸」的刺青，跟我說他打仗的故事；有些伯伯在交誼廳拉張椅子，說出他曾經參加哪個民主運動，對這塊土地貢獻了什麼。
而這兩幫人在選舉來的時候，衝突更加激烈。
不過我們護理長卻說：「讓他們吵吧！再吵也沒幾年了。」
的確，曾經他們有八壯士在吵，吵到現在變成三個了：三個走了，二個說不出話了；而對剩下的三個來說，可以出去投票，對他們來說就是活得不錯的象徵了。
曾經一個伯伯投了票回來當天晚上淚流滿面，因為他不知道下次選舉的他還可不可以健健康康地去投票。
當我故事說完，他的兒子也是有所感慨，看著他父親的背影，說著：「是呀，不知道還可以投幾次。不過你不要聽我爸的，每次一到投票他們都吵得半死，這次沒人陪他吵架，沒人陪他去投票了，不知道他還可不可以習慣呀……」
以前都不明白為什麼老人家很愛投票，後來卻漸漸知道了……
有時候投票對他們來說，是一種表達他們理念的方式；有時候投票對他們來說，是一個跟家人找話題的方式；有時候投票對他們來說，是看看當年朋友還剩多少的方式……
我覺得投票可貴的地方，就是不管你是藍是綠，對於公共議題是支持是反對，只要你手上有選票，就有表達意見的權利。
#因為這就是台灣
#我是大師兄
#我們下次見
Photo credit: Miller Photo on VisualHunt / CC BY
Search